“退學？”宋知清攏起秀眉，接過原先班主任給的葉以舟的老舊日記本，如此詢問，“為什麽他忽然受打架處分之後不久會直接退學，他爸媽又為什麽幹脆不管他？他們當時就算離婚了，葉以舟也還未滿十八歲需要父母管的吧。”

“我也不太清楚。”班主任搖搖頭，連續的兩聲嘆息沈重，“他之前也是我帶的一個班，除你之外可以說是最有天分的優等生，偏偏……唉。”

說到後面，又是一陣嘆氣，扶額擺擺手轉身往自己辦公桌椅去，“已經過去很久了，我前幾次看見這孩子在網上參加什麽職業賽，已經成功觸到曾經心心念念的夢想，很為他感到高興。”

雖認真聆聽，但宋知清還是比較困惑，想知道葉以舟為什麽會忽然退學，出學校之後為什麽會變成完全不符模樣的兇狠小混混。

“若是為打電競職業賽，他完全可以保留學籍啊。”話說這裏又頓住，後覺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太過想當然。

和昔日班主任默契不語良久，她眨巴兩下眼，指尖摩挲過封面有些泛黃落黑的筆記本。

“班導，老實說我來這之前還去過他的初中。也很巧，是和我同個學校的。”邊說她邊朝班導靠過去些，眼神裏透出點點疑惑，“但是我從那裏得到的和我在這裏聽您還有其他老師所描述的……”

頓頓話語，視線緊盯住面前坐在轉椅的班導。

得到跟前人個點頭示意，她才繼續往下說：“仿佛讓我見到兩個葉以舟。”

此話一出，宋知清自己也是稍稍楞住。這念頭曾在頭次看見葉以舟發在微博、有關他之前模樣視頻的時候，也這麽出現過。

好看的柳眉不禁蹙得愈加深上幾分，下意識垂眸靜靜註視那本明顯被時間沈澱過的日記本，腦海亂糟糟。

會不會像是雙重人格患者，另個出現的人格只是因為想要保護原先受過重傷的那個自己。

心裏隱隱約約跟隨冒出頭的只有另個單純又覆雜的想法。

在初高中的過渡時分裏，葉以舟到底是如何像完全變個人似的。

“關於以舟的之前，我也略有耳聞。”班導拿起放在桌邊最裏層的一本書，翻開書面將裏頭夾的照片找出來，“以舟真的很聰明，絲毫不遜色當時第一名考進這所重高的你。雖然當時進來的初中成績只有中等水平，但在初次月考中他的那會兒黃金實力就有所展露。”

說到這裏他不由笑著摸摸自己不太多的地中海發型：“雖然只是上升到中偏上，但所有人的進步裏他是最為誇張和驕傲的。”

他將手裏的照片遞過去，又從邊上的抽屜裏拿出用透明袋子包好的考卷逐一拿出來，揮手笑言：“你可以自己看看。”

“好。”點點頭應聲接過。

指尖觸碰到紙頁那刻，心臟下意識慢了半拍，仿佛實質與曾經歲月裏的那個葉以舟見面。

反覆看上幾遍，眉目間凝滿認真。思緒卻亂飛，強迫集中起來才勉強發現端倪。

“他……”摩挲被劃掉的正確答案，接後都改為錯誤答案，邊上甚至還有嚴謹解答過程的問卷，不住也莞爾，“他好像是有意這麽做的。”

“對。”班導欣慰笑看著宋知清，心裏暗誇不愧為自己最優秀的學生，“所以說以舟他真的很驕傲，當時或許只是想留在重點A班隔壁的平行班。”

末尾幾個字眼從班導嘴裏說出的時候，宋知清清晰看到他眼底泛起的酸楚，暗紅的嘴唇也緊抿起。三年多的啤酒肚才幾個月沒見，仿若已肉眼可見地消瘦下許多。

“當時是我沒有能力留住他，”用力眨眨眼睛，將心頭湧上的悔意壓下，“要是我多努力點，他應該還會有個更光明的未來。”

過後又擺手而笑：“當然現在的以舟也很好，都能站上被這麽多人看的大舞臺打游……電競、是打電競。作為老師，我真的很為他感到自豪。”

聞聲斂眸，輕動動指頭將手中同樣有些泛黃的答卷和問卷收於眼底。

翻到最後的時候，不由看著上面的畫面哼笑出聲。

物理或許懶得裝，直接在背面畫滿一頁的小豬。個個肥肥嫩嫩的小豬堆疊在一起，默聲裏增添濃濃可愛。

透過時間長河，曾經那個懶散坐在考場，懷有小心思慢慢畫小豬控分的俏皮少年就在宋知清眼前出現。

無聲無息裏竟然讓她悄然紅了眼眶，鼻腔酸澀難受。

“平行班，”良久，她將還在自我感慨的班導方才所說話裏的重點念出來，“他當時是想留在重點A班的平行班對嗎。”

聲線微微有些本人沒聽出的顫抖。

班導怔楞一瞬，擡眸註視宋知清，啞然到說不出話，半傾才開口：“所以你們當時真的是——”話語於此戛然而止沒再說下去。

宋知清搖搖頭，深吸口氣後輕輕揉兩下太陽穴：“我當時除幫他撿到過一次姓名牌，沒有和他多的什麽交集。”

字音落出口的那刻，她的腦海自動隨班導表情補完整後面話語。

但是若他有意想待在當時她在的那個重點班的同層位置，或許他性格大變樣的原因可能會和自己有點關系。

擰緊眉梢，手裏不止淺淺觸摸過葉以舟曾一筆一劃親自在裏面寫過的日記本，心裏面莫名難受。

是不是當時她多註意點某些過路人的話，就也可以起到點幫助當時葉以舟的盡力呢。

簽約公司直播之前，遇到NAME之前，他又是在哪裏過的。

幽幽然著腦裏閃過先前和溫二他們一起打游戲，溫二出言調侃他最近沒錢，明明很優秀但是沒什麽陪玩單子，價格低到只有三元一把。

以及他那種會對某些香味過敏的毛病，又是怎麽沒有口罩地在外獨自度過的。

像他那會兒年紀的男孩子，分明正好應該是被父母捧在手心，慢慢引導他去成長的寶貝疙瘩吧。

卻偏偏，葉以舟宛如朵脆弱又敏感的驕傲玫瑰似，被愛的人親手扔在冰冷荒無的溫室之外。

見到宋知清泫然欲泣的模樣，班導兩手絞纏在一起，半晌才囁嚅著嘗試開口。

“清清啊，”從來只有抓早戀份的他，這次目睹段擺在自己面前的跨時間暗戀表白的這事，心裏糾結萬分，“你也別太難過，我之前在網上看到以舟的時候你不是也在嗎，而且好像你們還有過什麽合作，所以再續前——”

話還沒完全冒出口，就被宋知清沒忍住的嗚咽聲生生打斷。

好片刻，在旁邊快要磨破嘴皮子，語重心長的話語說了老半天的班導才看到宋知清垂眸搖搖頭，一手掩在自己唇前控制情緒。

“不、不是，”斷續無比地大喘氣幾遍，宋知清才邊擺手邊將話說出來，“我只是……只是有些心疼他。”

在熟悉的班主任面前她沒什麽大的顧及，抹兩把眼淚便強撐起笑臉：“他那個年紀比我現在的弟弟可能還要小一兩歲，但是我弟弟……”

深呼吸幾遍試圖平穩住自己的氣息：“但是我弟弟十六，出去也能勉強獨立生活的年紀，還是喜歡和小時候一樣在我和爸媽面前撒嬌耍賴。所以我真的不知道那樣子的他是……是如何自己長大過來的。”

親眼見證自己寵在手心的弟弟一點點長大的宋知清，邊說邊哭得不成樣子，眼淚直順面頰往下頜低落，最終掉下在冰冷的地板處。

卷子被她用手小心護住，完好無損。

在班導試圖安慰的目光裏，兀自道完自己想說的一切後，接過他遞來的紙巾擦擦淚水，轉而深呼吸幾遍撫平自己情緒。

心裏面始終難受非常。

回憶唯一次高中時候正面和葉以舟的交集，想忖不敢忖地閉眸好幾遍怕他當時其實有過向自己求助什麽，但都被自己粗心大意拋諸腦後的細節。

良久的緩神裏只是緊緊抓牢手中的筆記本，目光定定落在那些為控分而故意塗錯的答案上。

也不用再記起什麽，擺在她面前的就已經是那時候的葉以舟向她投來的求助。

幾番咽咽口水，在又個深呼吸裏張唇詢問。

“班導，”她用紙巾拭去眼角淚水，“我想問您最後一個問題。”

“你說。”對面人擡手，示意她開口，“知道的我都會盡力回答你，只希望能對你有幫助，也希望能通過你幫我減輕點對於以舟的愧疚。”

清楚之後那兩年葉以舟過得非常不好，甚至還差點走上歪路的班導也於心中長嘆口氣，十指交握擺在桌面，大拇指不安地互繞轉圈。

緘默裏宋知清掀眼開口：“我想知道他當時的打架處分是怎麽來的。”

停頓片刻，她又補充：“班導您知道的，我的記性很好，在我印象裏並無有關這個名字的公開通報批評。像我校的打架處分這種您應該比我清楚的多——不可能存在不通報批評就給人安處分的情況。”

“唉，”班導又是一聲長嘆，“因為那時的事情比較特殊，以舟他自己……也本身比較特殊。”

抿口茶水，緩緩道來：“他們當時語文老師通過作文知曉他的夢想是打電競，在知道他天生特殊的情況下在班裏公開嘲諷他，並被當成‘網癮’的反面例子。以舟氣不過便直接沖上去將他按在地上揍，但好巧不巧那人是副校長。

乃至於處分之後也一氣之下沒再念書，不服流言地選擇直接退學。卻在之後被現實打壓，發現很多俱樂部都因為他的殘疾沒要他。之後去的另個什麽看實力的戰隊我記得要是要了，但在臨上賽場前還是將他換下。向來自尊心很強的以舟，就也退出了那個俱樂部。”

話到這裏後，安靜的辦公室內只剩沈默。

下課鈴聲沒多久打響。

一門之外的教學樓內滿是歡鬧嬉戲著，十六七歲正少年得志的高中生。

如此青春洋溢環境下，唯有已畢業回來這裏的宋知清彼時正為早早意外沒再念書的葉以舟感到難過。

或許青春像草般低賤的日子裏，她也成為過他的榜樣和希望。

只是宋知清回頭的太晚，發覺這段無聲仰慕的時候葉以舟早就自己熬過來並成為了萬人敬仰的NAME戰隊首發一員，以自己還未被打磨過的銳利樣子登至賽場打敗對手。

就連她自己也已經開始啟航，大步踏上追夢道路。

時間漫長，他們兩個人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做不到一直為誰停滯不前地默默等待。

哪怕之後交集少或多，似乎都已順其自然沒有太多想法了。

宋知清抱好那本筆記本，最終只從班導那裏帶走屬於葉以舟的這份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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